【專訪】眾籌搞粵語文學期刊 90後總編:我當係生意咁run

「喺一個資本主義嘅社會入面,你要成功推廣一樣嘢,必須要令到佢賺到錢。有啲人搞文學雜誌當推廣文學,但係我自己真係想當一盤生意咁run。」粵語文學期刊《迴響》總編輯「山城豬伯」說。

2020 年5 月 31 日,Facebook 突然爆出一條強帖【我哋為廣東話再行前咗一大步,大家可唔可以同我哋一齊行】,首句開宗明義,表明正在準備一本全廣東話文學期刊——《迴響》。文學,一般人可能感到陌生;期刊,大眾又或者覺得似學術文集;但廣東話卻是母語,格外有一份感情。眾籌發起不過十多日,早已超額完成,足夠支付首三期的大部分成本。不少網民留言鼓勵,坊間反應頗為正面,連「山城豬伯」也覺得「所有香港人都期待呢件事發生」;惟首篇編輯團隊訪問刊登之後,引起本地文壇熱議。有人討論到底甚麼是「粵文」,有人質疑團隊將白話文等同「普通話中文」的做法是否恰當,文學雜誌《字花》也重推 5、6 年前的粵語文學專題,加入討論。

「其實寫啲嘢出嚟,人哋讚又好彈又好,有共鳴,有迴響,點都好過冇反應。」「山城豬伯」解釋刊物命名曾這樣說,如他所願,《迴響》未出版已經廣獲「迴響」。他自認「圈外人」,不諳文壇的法則,但正因「唔知道規矩、唔跟規矩做嘢,咁先可以有啲新意,突破某啲僵局。」在他眼中,香港不只是文化沙漠,「沙漠都可以有生態,有仙人掌有昆蟲有駱駝。我會話係文化火星!」據他說法,莫說畫廊和行為藝術,光是電影和小說都「愈來愈頹」,「唔好話好似美國咁搵到錢,你連搵到食都有困難。我覺得成件事唔應該係咁。」

「我要改變個市場。」

唔交功課寫小說的中學生

一個「圈外人」何以涉足文壇、想辦文學期刊?「山城豬伯」自言,他對寫作的熱愛,要由十多年前說起。

1996年出生的他小六開始讀小說,由《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到《紅樓夢》,四大名著一本不漏。升到中學,他又沉醉於金庸的武俠世界,沉醉到一個地步,除了中文作文之外,初中三年「一樣功課都冇交過」。校長忍不住出手,罰他去圖書館抄《聖經》,洗清武俠小說的「戾氣」。他笑言,要一個喜歡閱讀的人去圖書館罰抄是「捉老鼠入米缸」,索性乘機看書。多看了,自然想寫,寫的都是他口中「普通話的中文」,即白話文。他中學參加過徵文比賽,曾經獲獎,但自覺當時寫出來的文字都是「垃圾」,獎金不過用來買禮物「溝女」,後來也就沒有再寫。

事隔十年,「山城豬伯」從中大哲學系畢業,投身商界。直至上個月,他首次試著用廣東話來寫小說,在 Medium 發表題為《命運,始焉》的連載作品。男主角是私家偵探,女主角名叫「蒂娜」,是電子遊戲《Final Fantasy》的角色化身。故事懸疑又帶點魔幻歷奇的風格。已發表的十多個章回,每篇都有 200 至 300 人按讚。作者自覺「寫得幾好,但係冇人睇,點解冇人睇呢?」

「係市場嘅問題!我要改變個市場。憑我一個人嘅力量係唔夠嘅,不如就聚集返一班人去改變。」他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包括本地獨立出版社 brownie publishing 創辦人鍾卓玲等,在短短半個月內構思《迴響》並發起眾籌。

粵語文學成熟只欠機會

市場要改變,「山城豬伯」直指問題在於香港人不看小說,並歸因於教育制度,閱書報告太過交功課,「我睇書咪睇書囉,我睇書學到啲乜嘢使乜仲要寫低同你講」。他認為,閱讀本身是娛樂,是會令人產生共鳴的活動。然而,閱書報告令閱讀變成「交功課交數嘅遊戲」,「大多數嘅香港人見到中文字就已經望而卻步,除咗新聞、公司文件會睇中文之外,你再叫佢睇啲文學、多中文字嘅嘢,可能就已經喚起返佢哋童年嘅陰影」。

「山城豬伯」決定做《迴響》正正希望可以扭轉香港人對閱讀的印象,「閱讀本身就係用嚟娛樂,唔需要有咩功利嘅目的。」稱之為「文學期刊」並非要行學術路線,他本身提議名為《粵刊》,但有團隊成員認為可能產生「粵劇刊物」的歧義,「但叫月刊,又唔肯定係咪個個月都出到」,最終演變成沒有定明時間的「期刊」。現名《迴響》則是他看《一代宗師》之後記住的一句對白「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對於他來說,小說正正是這麼一樣念念不忘的存在。內容方面,他認為可以粵語作為引子,用大眾熟悉而親切的語言重新產生閱讀樂趣。雖然如此,他承認自己並非粵語文學專家,「坦白講,啱啱開始搞呢本雜誌嘅時候,我都冇乜留意香港嘅粵文小說。」

其實粵語書寫並非新事。早在明朝末年廣東民間流傳出版說唱曲詞的「木魚書」。戰後香港報紙又流行夾雜文言文、書面語以及粵語的「三及第」。粵語書寫發展既然源遠流長,但「山城豬伯」認為,有些人刻意寫得「比口語更加口語」,甚至加入粗口,結果「唔自然,睇得唔舒服,閱讀觀感變差」;部分文壇老前輩遂覺得粵文「一定係好粗俗」,形成「誤解」。

隨著互聯網普及發展,「山城豬伯」觀察到愈來愈多香港人用粵語文字表達自己,甚至成為身份象徵,正如「你見到寫繁體中文字,通常都會assume 佢係台灣人」。他形容,今時今日粵文發展開始成熟,「同其他語言同起平坐,可以有一本文學雜誌去 represent 返佢。」

「點解香港到而家都冇粵語嘅文學?就係因為大家都好似唔肯畀一個機會佢。」

故事乃小說之本 與文學性分庭抗禮

「佢」,在這裡既指粵語文學,也其實是一個人。

有個好鍾意嘅作家,喺網上出文,好多都用廣東話寫。幾年前嘅一日,佢出咗名,喺 Facebook 瘋傳。

之後佢嘅故仔就要出兩個版本,廣東話喺前,書面語喺後。

再過一排,佢冇再出兩個版本,所有嘢都得返書面語版。

《迴響》眾籌網頁如是寫,「山城豬伯」不諱言這個「作家」就是藍橘子。他估計香港市場有限,台灣人閱讀習慣較濃,出版社遂勸作者「譯回」白話文出版,「佢用粵文寫故事寫得咁好,起碼叫做香港有人睇嘅時候,但係因為市場嘅關係,令到佢唔再寫落去」。(按:訪問刊出後,藍橘子在 Facebook 澄清,「由2011年開始,寫小說大多數都用書面語,少數潮文和散文則用粵語。「山城豬伯」口中的「爆紅故事」應該指《大雄葬禮》,此作吸引大量台灣和馬來西亞讀者。至於《阿公講鬼》內容關於香港,他亦有意將香港故事推廣予台灣和馬來西亞讀者,故由 2016 年年尾開始「阿公」系列都兼寫粵語和書面語,「時至今日,我一直都堅持咁樣做。《阿公》實體書亦有兩個版本,大家喺香港買到嘅《阿公》都係粵語。」)

「山城豬伯」續說香港文學生態的問題,就算「有啲得罪人」也堅持要說,「即使係德高望重嘅前輩例如黃碧雲,佢哋嘅小說可能都係比台灣人睇嘅,但佢哋就話自己代表到香港。我覺得起碼唔係代表香港年青人」。他認為,香港文壇偏重文學性,故事性強的作品受到貶抑。然而,他認為講故事才是小說的根本,「小說就係要吸引人,要你沉咗落去先,唔需要其他技巧再去強化、深化。」因此,他強調其編審準則重視故事性,希望《迴響》收錄「best seller,或者會改編成電影嘅小說」,令到市場不只得單純文學小說。他認為,香港教育缺乏培養講故事能力,「我做一本嘢嘅時候,我就可以用總編輯嘅身份,可以同人講返『故事應該係咁講』」。

談到「說故事」的重要性,「山城豬伯」由史前時代數到廿一世紀,說明「鍾意聽故仔係人類嘅天性」。回到當下,他感嘆就算識得講故事,「你寫小說做編劇搵嘅錢都係唔多,甚至乎你搵唔到食;但係你去做一個 sales 嘅話,做 i-bank 去 sell 客嘅話呢,你一定係搵得更加多」。他即場示範如何用講故事的方法引導客人作出投資決定,用來解釋講故事是說服人的最好方法。

「我既然講故事咁叻嘅時候,憑呢個方法可以搵到更加多錢,點解要嘥時間去寫小說呢?」

產業復興不能沒有資本

關於市場,關於錢,「山城豬伯」亳不迴避地說,「你可以話係比較鍾意錢。」他甚至覺得《迴響》並不純粹為了推廣粵文,也是「當生意咁樣去run 」。他批評香港文字價值「太過低」,「出名嘅人逐個字計每個字可能都只係 5 亳子,呢個價錢都好耐冇升過」。他表示,青年文學獎冠軍獎金只是 1000 港元,而《迴響》一篇獲刊登的小說,不論數字稿酬一律 2000 大元。稿酬高,一來要吸引有實力的人投稿,開發市場;二來也希望有志以文字維生的人「起碼可以搵到食」。

《迴響》暫定每月一期,範圍覆蓋都市、武俠、奇幻、愛情、科幻、懸疑等小說題材,另有影評、詞評文章。第一期作者都是網上物色,或者朋友介紹,部分內容曾經發表;第二期有望吸納更多原創首發的文章。「山城豬伯」認為,香港人普遍覺得網上平台「兒戲、唔正式」,加上印刷品是保存的最好方法,可以放入圖書館,所以堅持發佈實體版本,「我係好 take it serious 嘅」。期刊將經由 Kubrick 發行,預計最遲七月於港澳台三地上架,另外亦收到新加坡、馬來西亞、加拿大的發行邀請。與預售價格相同,《迴響》定價 60 港元。眾籌之外,他們亦有申請政府資助,正在等候結果;另歡迎廣告,並嘗試「搵金主」。他已經想像《迴響》他朝闖出名堂,發展可能更廣,甚至「幫人度廣告都可以考慮」。

選擇一條不一樣的路,《迴響》眾籌成功到近日文壇爭議,「山城豬伯」幾乎一一料到,但認為目前經歷「值回票價」,「有人提過我本嘢出咗之後,我一定萬箭穿心。你可能話我搞壞咗個規矩,但對我呢啲咁嘅人就更加興奮」。他強調,無意迫死香港「普通話文學市場」或者「用白話文寫小說嘅人」。《迴響》的出現是要:讀者有更多選擇,作者有更多出路,「咁樣先可以做旺呢個市場或者產業」。他相信,一旦證明到在香港搞文學賺到錢,定必吸引更多人入行。多人參與自然達到推廣文學的效果,從而做到「產業復興」。

「我唔覺得自己有咩功勞。我只係睇中咗呢個時機去做呢件事。《迴響》成功嘅定義係咩呢?就係佢賺到錢嗰一日。」

文/黎家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