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爸爸“煲冬瓜”》

作者:涅槃

我係一個欽州仔,今年25歲。欽州係廣西沿海嘅一個小城市,不過喺六十年代之前一直都係廣東省管轄嘅,所以無論係語言、飲食同埋文化都有浓重嘅粤式印记。欽州係一個傳統嘅白話城市(注1),我嘅爸爸媽媽亦都係土生土長嘅欽州人,但係好奇怪嘅係,我同爸爸,竟然讲咗廿幾年嘅“煲冬瓜”。

從我有印象開始,我同爸爸就係講普通話嘅,但係同媽媽,又一直都係講白話。我都覺得好奇怪,點解會係噉嘅?我曾經問過媽媽,佢就話,我啱學識講話嗰阵,佢哋係用白話嚟教我嘅。但係讀咗幼稚園之後,佢哋就覺得我应该從細學好普通話,長大后先可以行遍天下都不怕,所以咪就開始同我講普通話,為我創造一個良好嘅普通話環境咯!結果,過咗冇幾耐,我有好多白話都唔識講了。媽媽覺得呢種情況唔掂,因爲如果一個欽州仔唔識講白話,噉即係變埋撈仔啦!所以,佢哋就作出一個“英明”決定:由媽媽同我講番白話,而爸爸就繼續同我講普通話。

所以,我就喺噉樣嘅環境中長大了。其實都幾奇怪嘅,尤其是一家人食飯嘅時候,爸爸媽媽之間用白話傾偈,我就用普通話同爸爸講嘢,轉頭又同媽媽講番白話。連食飽飯之後講一句“慢慢食”,我都係要先用白話講一次,然之后用普通話講多一次。返鄉下时就更加明顯,一屋幾十人,個個都係講白話嘅,净係得我同爸爸之間講普通話。一家人坐低傾偈,我同爸爸就要白話普通話換到嚟講,真係好奇怪。
其實喺屋企都仲算好了,最尴尬嘅就係爸爸去學校搵我嘅時候。當時學校裏面嘅老師、同學,絕大部分都係講白話嘅。佢哋睇到爸爸同我講普通話,仲以爲佢係撈佬添!點知爸爸番轉頭又用白話同佢哋傾偈了。老師、同學們都好崩潰,成日問我究竟搞邊科啊,我只好一次又一次慢慢解釋畀佢哋聽。
所以,細個嗰陣,我其實都有嘗試過同爸爸講番白話。一係因爲確實好奇怪,成日俾班同學笑,二係爸爸啲普通話都係半桶水,經常鬧笑話。但係爸爸不嬲都唔肯承認自己嘅普通話係“有限公司”,而且我哋父子之間講咗咁多年普通話,已經習慣曬,忽然間講番白話,反而覺得更加尴尬。所以,呢個想法最後都不了了之了。

就噉樣,廿幾年過去咗。咁多年嚟,我同爸爸嘅溝通一路都好少。本來,因爲爸爸工作忙,我又要返學,我哋兩個傾偈嘅機會就唔係幾多,但難得有機會傾下偈,我哋經常都係講得幾句就唔知再講乜了。其實,讀書嗰陣爸爸經常會用電單車車我去返學,每次我攔住爸爸嘅腰,頭貼住爸爸嘅背脊,我好想同佢傾傾偈,但就唔知點開口。印象中,唯一一次同爸爸交心,係初一(注2)嗰年,做錯事俾老師批評,仲要叫埋家長去學校領人添。但係,由學校返屋嘅路上,爸爸竟然冇鬧我,反而係同我講咗好多人生道理。嗰一日雖然畀老師鬧咗,但我其實好開心,因為同爸爸傾咗好多嘢。但係,之後嘅十幾年,噉樣嘅對話都冇再發生過了。

我以前一直認爲,我哋父子之間交流少,係因爲爸爸太忙,或者,係因爲父愛如山,父親往往都係沉默嘅。但係,我發覺好多同學同佢哋嘅爸爸都係有講有笑,有啲仲經常同老豆一齊飲埋兩杯燒酒慢慢歎世界添。而且,我又發現,爸爸其實都唔係冇嘢同我講,因爲一有重要嘅事,佢就會寫一封好長好長嘅信,將佢嘅想法話曬我知。我慢慢意識到,語言,可能係造成我同爸爸缺乏溝通嘅一個重要原因。因爲,普通話並唔係爸爸熟悉嘅語言,佢每次講嘅時候都好辛苦,而且有好多深層次嘅嘢佢係唔識用普通話去表達嘅,所以一講到啲複雜啲嘅問題,佢通常都係講埋幾句就冇辦法繼續落去了,甚至搞到要用寫信嘅方式先可以表達。而我,雖然普通話講得都幾好,但係同爸爸講嘢嘅時候,我潛意識就覺得要遷就佢,要盡量用啲簡單明了嘅詞彙去表達,仲要跟埋佢嘅“粵普”腔調,真係覺得好唔舒服。所以,我硬係覺得當面同爸爸講嘢好尴尬。

後來,我去到外地返學、返工,同屋企都係通過視頻、電話嚟聯絡。雖然相隔千里,大家只係出現喺電腦屏幕上,但我同爸爸依然係冇乜嘢講。通常都係簡簡單單嘅幾句噓寒問暖,然之後爸爸就會講,係噉先啦,你同你媽媽繼續傾啦,我去睇電視了。甚至當屋企計劃買樓買車,需要一家人一齊商量嘅時候,我哋都係講咗兩句就冷場了。最後,仲要媽媽做埋中間人,將我哋各自嘅意見話畀對方知。

所以,今年返屋企過年嘅時候,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同爸爸講番白話了。我哋已經失去咗廿幾年父子交心傾偈嘅時光,錯過咗太多溝通交流嘅機會。而家我大個仔了,有好多好多嘢要同爸爸商量,我真係唔想我哋以後都仲係要靠寫信嚟交流彼此嘅想法。我亦都好想,好似其他朋友一樣,同自己嘅爸爸有傾有講、無話不說;逢年過節同老豆猜番兩碼、飲埋兩杯。

但係,我啱啱開始同爸爸提出呢個想法嘅時候,佢好唔開心。佢話,都講咗廿幾年普通話了,一早都慣曬,仲改咩改啊!佢仲嫌白話土,冇普通話咁高檔咁有用。不過,無論佢幾嬲都好,我都係堅持同佢講番白話,即使佢依然用普通話同我講嘢,我都只用白話嚟答佢。啱開始嘅時候真係好唔慣,爸爸又好硬頸,點都唔肯改口。有幾次,我都想放棄了,但係我一諗到,如果今次放棄,噉可能呢一世人都冇機會再改變了,所以我就堅持咗落嚟。慢慢慢慢,爸爸終于都肯開口同我講白話了。雖然佢都仲係習慣先講普通話,但係睇到我用白話嚟應佢,佢都會轉番白話了,可能佢都發覺咗,講白話其實順口好多。經過一段時間嘅白話交流,最初嗰種唔適應嘅感覺慢慢消失了,我哋兩家嘅話題都慢慢多咗。唔使再咁吃力去谂點樣表達了,所以好多自己嘅真實谂法都可以好自然噉講埋出嚟。我先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我同爸爸,都係可以無話不談嘅。

呢個就係我同我爸爸嘅故事。係九十年代初,佢就有咗從細培養我講普通話嘅意識,可以話係喺當時係相當另類嘅。佢嘅方法都唔係話完全冇用,因爲我嘅普通話的而且確係好過同齡人一啲,仲經常得到老師嘅表揚添。但係,因爲爸爸一直用佢唔熟悉嘅語言嚟教育我,令到我哋廿幾年嚟一直缺少溝通交流,失去咗好多父子之間共同成長嘅機會,我覺得呢個代價實在太大了,可以講係得不償失。其實,普通話,生活喺大陸,我始終都會學識嘅,但錯過嘅廿幾年同爸爸推心置腹、有乜傾乜嘅時光,就永遠都彌補唔返了。

好彩,而家我同爸爸又講番白話了。雖然我哋仍然有好多意見唔同嘅地方,但係最起碼,我哋可以將自己內心嘅真實想法話畀對方知,而唔使擔心自己講得好唔好、對方聽唔聽得明。其實我一路都知道爸爸對我嘅好,我亦都一直想同佢講聲多謝,只不過咁多年嚟都開唔到口。希望喺未來,有咗“共同語言”嘅我哋可以有更多嘅溝通,可以一齊努力,支撐起呢個家。

注1:欽州人稱本土粵語為“白話”,唔叫“廣東話”
注2:初一即係初中一年级,對應香港中一

作品為第一屆廣東話徵文比賽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