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愛國定愛廣?五四主將拉你講……

又到五月四號。提起民國八年今日爆發嘅呢場學生運動,講到何謂「五四精神」,再度人言人殊。粵諺有之:「執輸行頭,慘過敗家。」莫怪港語學不甘後人,大膽假設「五四精神」就係母語寫作──詳見當年任職北京大學教授、《新青年》雜誌編輯嘅胡適之先生高論如下:

國語統一,在我國及時能夠做到,也未必一定是好。國語文學之外,我看,將來還有兩種方言文學,很值得而且一定要發展的。一,是吳語文學(包括蘇州、無錫、常熟、常州一帶);現在所有的蘇白蘇文學作品,已有很好的了;將來發展起來,在我國文學上有貢獻的,並且能代表這一部分民族的精神的。二,是粵語文學;幾百年來,廣東話的詩、曲、散文、戲劇等,有文學價值的也很多;能夠去發展它,有可以表現西南一部分民族的精神出來的。蘇州的廣東的文學家,能夠做他們蘇廣的優美的文學,偏是不做,使他們來強從劃一的國語,豈不是損失了一部分文學的精神嗎?豈不是淹沒了一部分民族的精神嗎?如果任他們自由發展,看似和國語有些妨礙,其實很有幫助的益處。」(〈國語運動與文學〉,民國十年十一月三十一日)

「我在七年前曾說:並且將來國語文學興起之後,盡可以有方言的文學。方言的文學越多,國語的文學越有取材的資料,越有濃富的內容和活潑的生命。如英國語言雖漸漸普及世界,但他那三島之內至少有一百種方言,內中有幾種重要方言,如蘇格蘭文、愛爾蘭文、威爾斯文,都有高尚的文學國語的文學造成之後,有了標準,不但不怕方言的文學與他爭長,並且還要倚靠各地方言供給他新材料、新血脈……

這是從『國語文學』的方面構想,若從文學的廣義著想,我們更不能不依靠方言了,文學要能表現個性的差異;乞婆娼女人人都說司馬遷、班固的古文固是可笑,而張三李四人人都說《紅樓夢》、《儒林外史》的白話也是可笑的,古人早已見到這一層,所以魯智深與李逵都打著不少的土話,《金瓶梅》裏的重要人物更以土話見長,平話小說如《三俠五義》、《小五義》都有夾用土話。南方文學中自晚明以來昆曲與小說中常用蘇州土話,其中很有絕精彩的描寫。試舉《海上花列傳》中的一段作個例:

『雙玉近前,與淑人並坐床沿,雙玉略略欠身,兩手都搭著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著雙玉脖項,把左手按著雙玉心窩,臉對臉問道:「倪七月裏來裏一笠園,也像故歇實概樣式,一淘坐來浪說個閑話,耐阿記得?」』(六十三回)

假如我們把雙玉的話都改成官話:『我們七月裏在一笠園,也像現在這樣子坐在一塊兒說的話,你記得嗎?』——意思固然一毫不錯,神氣卻減少多多了。

所以我常常想,假如魯迅先生的〈阿 Q 正傳〉是用紹興土話做的,那篇小說要增添多少生氣啊!可惜近年來的作者都還不敢向這條大路上走,連蘇州的文人葉聖陶先生也只肯學歐化的白話而不肯用他本鄉的方言。最近徐志摩先生的詩集裏有一篇〈一條金色的光痕〉,是用硤石的土話作的,在今日的活文學中,要算是最成功的嘗試。其中最精彩的幾行:

『昨日子我一早走到伊屋裏,真是罪過! 老阿太已經去哩,冷冰冰歐滾在稻草裏, 野勿曉得幾時脫氣歐,野嘸不人曉得! 我野嘸不法子,只好去喊攏幾個人來, 有人話餓煞歐,有人話是凍煞歐, 我看一半是老病,西北風野作興有點歐。』

這是吳語的一種分支;凡懂得吳語的,都可以領略這詩裏的神氣。這是真正白話,這是真正活的語言。

方言的文學所以可貴,正因為方言最能表現人的神理。俗的白話固然遠勝於古文,但終不如方言的能表現說話的人的神情口氣。古文裏的人物是死人,通俗官話裏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語裏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人。」(〈吳歌甲集序〉,民國十四年九月二十日)

是歲民國一〇八年也。